想當年|《阿飛正傳》:王家衛的開始
想當年|《阿飛正傳》:王家衛的開始2018年06月24日 09:38 澎湃新聞
編者按:這是一個懷舊劇場。
「十六號,四月十六號。
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,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。
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,這是事實,你改變不了,因為已經過去了。
我明天會再來。」
突然提《阿飛正傳》,原因是,從6月25日開始,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將公映這部片。
其實《阿飛正傳》已經太古老了。首映於香港1990年12月15日。現在在網上還能找到免費播放的正版鏈接。本來在家動動手指就能看到的老電影,還特意要在大熱天跑去電影院看,也許我們會說這個人很有病。
又或者,他只是很懷舊。
《阿飛正傳》,大體講述了社會青年旭仔,由於被親生父母拋棄,在放蕩生活中與兩位女子遊戲人間。這些女子也在被他拒絕之後又拒絕了其他男人的追求。在追尋親生父母未果的失落之中,旭仔終於在冒險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而剩下的人,卻仍然在原地等待一份愛情的到來。
這是導演王家衛的第二部作品,卻集合了張國榮、張曼玉、劉嘉玲、劉德華、張學友、梁朝偉等多位聲名顯赫的青年演員。這部影片一舉奠定了王家衛的藝術風格,也在其後若干次的「百佳華語電影」評選中名列前茅。
也許因為已經太老了,現在再看到種種誇讚《阿飛正傳》的文章,很難真正投入進去,相信其中「藝術性」的種種特徵。這並非要貶低《阿飛正傳》這部影片的成就,恰恰相反,有很多東西是很難言說的,才會真正構成影片真正的迷人之處。
就好像如果今天無情地提問「墨鏡王」:為什麼你後來拍攝的影片某種意義上都和《阿飛正傳》有點像,卻再也無法超越當日那種閒適、危險,而又傷感的氣息?墨鏡王恐怕也會聳聳肩,回答「我不知道」吧。
有時並沒有旁人想像的那麼神秘,只是一種本能罷了。
有一種廣泛的觀點認為,《阿飛正傳》是「哥哥」張國榮的「精神自傳」。這大約是因為張國榮扮演的旭仔,和「哥哥」本人一樣充滿狂野而陰柔的魅力,滿腔柔情卻又無處安身,最終在影片暗示的鏡頭之下,於大橋上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——恰如「哥哥」現實中自殺的結局。
我卻一直認為,《阿飛正傳》帶有某種導演半自傳的情緒,就好像姜文處女作《陽光燦爛的日子》有某種半自傳的暗示一樣。導演王家衛原先出生在上海,後隨父母定居香港,至13歲才開始講粵語。這讓他對於上海曾經的繁華帶有某種嚮往和追念,也像很多香港人一樣對自身身份認同存在某種焦慮,這和影片故事有某種暗合之處。《阿飛正傳》的背影發生於60年代,恰好也是符合王家衛少年反叛情緒的一種記憶。
他們可能都在這部作品中,傾注了某種並不自知的、對於自身經歷的微妙隱喻。也許正因為這樣,《阿飛正傳》這個看似脫胎於「血色浪漫」的黑幫故事,才留下了數個語焉不詳的場景,引發觀眾無限的解讀與遐想。
如果向上追溯的話,酷愛帶墨鏡的王家衛最初是編劇出身,參與過數部黑幫、喜劇電影的製作。與導演譚家明合作編寫的《最後勝利》(1987),曾提名香港電影節最佳編劇獎。這也給他帶來了拍攝處女作《旺角卡門》的機會(1988)——那是一部更為傳統描述黑幫混混生活的商業影片。而導演譚家明早已成熟的藝術風格,也給了王家衛拓展自己藝術空間的基礎——《阿飛正傳》正是譚家明做的剪輯。
凡此種種,奠定了造就《阿飛正傳》的契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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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為流傳的表情和台詞,就處自王家衛的處女作《旺角卡門》。
而給本片投了二千多萬港幣製作費的幕後老闆鄧光榮,也對本片的誕生功不可沒。正是他投資了《旺角卡門》,也為本片拉來那麼多明星,甚至計畫拍攝上下集。然而王家衛從這時開始,暴露出精耕細作的藝術家本性,硬是超支超期花光了製作預算,卻只拍完了上集——影片最後一段梁朝偉的鏡頭,原本是為下集而攝製的。最終一千多萬的票房失利,也讓下集喪失了面世的希望。
鄧光榮,曾與秦漢、秦祥林並列為「文藝小生」的演員,後來成了投資影片的老闆。於2011年病逝。
然而,慢工出細活。《阿飛正傳》不同於流水線影片的非凡藝術特徵,使本片獲得了香港電影節的多項大獎。老闆鄧光榮雖然賠了錢,也算收穫了江湖美名。而王家衛3年後再度拿出的《重慶森林》和《東邪西毒》,已經是自己創辦的「澤東電影公司」的作品了。
電影工業的藝術背後,總有人為此買單。當日的王家衛作為初出茅廬的青年導演,幾乎每次都是以賭上職業生涯的代價在精細拍片。甚至他的拖沓與散漫,現在已經成為了他的符號。這也是時運命的一種偶然吧。
在眾多機緣巧合的作用之下,《阿飛正傳》誕生了。
這是一部充滿了散亂的情節、詩意的對白、曼妙的攝影與音樂,以及若干難忘角色的影片。每個人物似乎都擁有自身的個性與命運,每個演員都貢獻出令人驚喜的演技,然而所有人的台詞卻又像是編劇一個人在自言自語。
——真正充滿魅力的,正是這些意象化的符號、詩意的對白,以及蔓延其中的如東南亞雨林一般濕潤而黏稠的情緒。後來王家衛的每部影片中都有金句,然而拒絕、引誘和徬徨的情緒,卻都與本片並無二致。
「我終於來到親生母親的家了,但是她不肯見我……我知道身後有一雙眼睛盯著我,但我是一定不會回頭的。我只不過想見見她,看看她的樣子,既然她不給我機會,我也一定不會給她機會。」
——這是旭仔破碎與報復的緣起。
「我這一輩子不知道還會喜歡多少個女人,不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會喜歡哪一個。」
——這是旭仔看似無理卻無法反駁的遊戲宣言。
「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,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,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,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,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。」
「其實他什麼地方都沒有去過,這隻鳥從一開始就已經死了。」
——這是旭仔自我毀滅的詩意性暗示。
「去年四月十六號三點你在做什麼?」
「她告訴你的啊?要記得的我永遠都會記得。」
——這是旭仔看似無情,卻又慕情的證據。
在愛的故事中,愛與不愛、愛多與愛少,愛著與愛過,從來都是互相傷害。
甚至在存在主義的解釋下,「他人即是地獄」,現代社會的關係造成人與人之間終歸也難愉快地共存。王家衛的整個藝術生涯,都緊緊抓住了一種現代人患得患失的情緒,「既渴望被愛,又懼怕失去愛」。他通過模糊的詞句、搖曳的影像和音樂,傳達出這種敏感和細膩,而形成了自身獨特的風格。
一部古典的藝術影片。在現在充斥了急功近利的商業電影中放映,似乎顯得不合時宜。然而卻極適合懷舊。
《阿飛正傳》,正是王家衛其後藝術生涯的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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